王尔德:我们的爱情像支悲伤的曲子,可我靠它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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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与美文的跨界混搭,你有调,我有谱。我们的爱情像支悲伤的曲子,可我靠它度日? |王尔德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1854年10月16日—1900年11月30日)要了解王尔德的生平,便无法回避他与同性情人“波西”(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的爱情。他被“波西”的父亲以“鸡奸”罪名控告入狱,并在狱中给他写了长达五万多字的情笺——《自深深处》。“波西”曾说:“如果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尔德,那一切都不再有趣。” 但正是这场牢狱之灾,让王尔德告别了自持自矜的唯美主义,走向体悟生命悲苦底色的道路。而他自己却说:心就是拿来碎的。王尔德与波西亲爱的波西:经过长久的、毫无结果的等待之后,我决定还是由我写信给你,为了我也为了你。因为我不想看到自己在漫长的两年囚禁中,除了使我痛心的传闻外,连你的一行书信,甚至一点消息或口信都没收到。我们之间坎坷不幸、令人痛心疾首的友谊,已经以我的身败名裂而告结束。但是,那段久远的情意却常在记忆中伴随着我,而一想到自己心中那曾经盛着爱的地方,就要永远让憎恨和苦涩、轻蔑和屈辱所占据,我就会感到深深的悲哀。毫无疑问这封信中所写的关于你还有我的生活,关于过去和将来,关于美好变成苦痛以及苦痛或可成为欢乐,个中很有一些东西会深深伤到你的虚荣心的。果真如此的话,那就一遍又一遍地把信重读吧,直到它将你的虚荣心除灭。假如发现信中有什么你觉得是把你冤枉了,记住应该感谢世上竟还有什么错失,可以使人因此受到指责而蒙受冤屈。假如信中有哪怕是一段话使泪花蒙上你的眼睛,那就哭吧,像我们在狱中这样地哭吧。在这儿,白天同黑夜一样,是留给眼泪的。只有这个能救你了。一开头我要告诉你我拼命地怪自己。坐在这黑牢里,囚衣蔽体,身败名裂,我怪我自己。暗夜里辗转反侧,苦痛中忽睡忽醒,白日里枯坐牢底,忧心惨切,我怪的是自己。怪自己让一段毫无心智的友情,一段其根本目的不在创造和思考美好事物的友情,完完全全左右了自己的生活。从一开始,你我之间的鸿沟就太大了。你在中学就懒散度日,更甚于在大学时期。你并没有意识到,一个艺术家,尤其是像我这样的艺术家,也就是说,作品的质量靠的是加强个性的艺术家,其艺术的发展要求思想的默契,心智的氛围,安详悠静的独处。我的作品完成后你会钦佩赞赏:首演之夜辉煌的成功,随之而来辉煌的宴会,都让你高兴。你感到骄傲,这很自然,自己会是这么一位大艺术家的亲密朋友,但你无法理解艺术作品得以产生的那些必备条件。我不夸大其词,而是绝对实事求是地要你知道,在我们相处的那个时候,我一行东西都没写。无论是在托基、戈灵、伦敦、佛罗伦萨,还是其他地方,只要你在身旁,我就才思枯竭,灵感全无,而除了那么几次以外,我很遗憾地说,你总是呆在我身旁。比如,就举许多例子中的一个吧,记得是在1893年9月,我在圣詹姆斯旅馆租了一套房间,这完全是为了能不受干扰地写作,因为我答应过约翰·赫尔写个剧本却完不成合约,他正催着要稿呢。第一个星期你没来找我。我们就你的《莎乐美》译文的艺术价值意见不合,这的确并不奇怪。因此你就退而给我写些愚蠢的信纠缠这件事。那个星期我完成了《理想丈夫》的第一幕,所有的细节都写好了,同最终的演出本一样。可第二个星期你回来了,我简直就无法再动笔了。每天上午十一点半我就来到旅馆,为的是有机会想想写写,省得在自己家里,尽管那个家够安宁平静的,仍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打搅。可是这份心思白费了。十二点你就驾着车来了,呆着抽烟聊天直到一点半,到那时我只好带你去皇家咖啡座或伯克莱用午餐。午餐加上甜酒,一顿通常吃到三点半。你到怀特俱乐部歇了一个钟头,等下午茶时分又出现了,一呆就呆到更衣用正餐的时候。你同我用餐,要么在萨瓦伊酒店要么在泰特街。照例我们要等到半夜过后才分手。这就是我在那三个月过的生活,天天如此,除了你出国的四天外。当然我过后不得不到加来去把你接回国。具有我这样心地禀性的人,那情形既荒诞又具悲剧性。我还记得1892年10月初的一个上午,同你母亲一道坐在布莱克奈尔秋风渐黄的树林里。那时我对你真正的性格知道得很少,有一次在牛津同你从星期六呆到星期一,而你来过克莱默同我呆了十天打高尔夫球。我们的话题转到了你身上,你母亲开始跟我说起你的性格。她说了你的两大缺点,你虚荣,还有,用她的话说, “对钱财的看法大错特错”。我清楚记得当时我笑了,根本没想到第一点将让我进监狱,第二点将让我破产。我以为虚荣是一种给年轻人佩戴的雅致的花朵;至于说铺张浪费嘛——我以为她指的不过是铺张浪费——在我自己的性格中,在我自己的阶层里,并不见勤俭节约的美德。可是不等我们的交情再长一个月,我便开始明白你母亲指的到底是什么。你孜孜以求的是一种挥霍无度的生活,无休无止的要钱,说是你所有的寻欢作乐都得由我付账,不管我是否同你在一起。过些时候这就使我的经济陷入了严重的困难。你抓住我的生活不放,越抓越紧。总而言之,你的铺张挥霍对我来说是乏味透顶,因为钱说真的无非是花在口腹宴饮,以及诸如此类的行乐上。不时的让餐桌花红酒绿一下,可说是件赏心乐事,但你的无度却败坏了所有的品味和雅趣。你索取而无风度,接受而不道谢。你养成了一种心态,认为似乎有权让我供养,过着一种你从未习惯过的奢侈生活,而因为这一点,如此的奢侈又让你胃口更大。到后来要是在阿尔及尔的哪家赌场输了钱,第二天早上就干脆拍个电报到伦敦,要我把你输的钱如数存到你银行的户头上,事后便再也不见你提起。但是我最怪自己的,是让你使我的道德完全堕落。性格的根基在于意志力,而我的意志力却变得完全臣服于你。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却是千真万确。那些接二连三的吵闹折腾,在你几乎是出于肉体的需要,可同时又使你的心灵和肉体扭曲,让你变成一个别人不敢听不敢看的怪物;你从你父亲那儿继承的那种可怕的狂躁,使你写出令人恶心的书信;你对自己的感情完全失去控制,要么郁郁寡欢长久的不言不语,要么如癫痫发作似的突然怒发冲冠。你会把人磨垮的。这是小的胜过大的,这是弱者的暴政压过了强者,在一出剧本的什么地方我说过这是“唯一历久不衰的暴政”。而这又是无可避免的。生活里,每一种人际关系都要找着某种相处之道。与你的相处之道是,要么全听你的要么全不理你,毫无选择余地。出于对你深挚的如果说是错爱了的感情,出于对你禀性上的缺点深切的怜悯,出于我那有口皆碑的好心肠和凯尔特人的懒散,出于一种艺术气质上对粗鲁的言语行为的反感,出于我当时对任何事物都能逆来顺受的性格特征,出于我不喜欢看到生活因为在我看来是不屑一顾的小事(我眼里真正所看的是另外一些事)而变得苦涩不堪的脾气——出于这种种看似简单的理由,我事事全听你的。电影《王尔德的情人》我本该把你甩掉的。本该把你从我的生活中甩掉,就像从衣服上抖掉一根扎人的刺。古希腊的大剧作家埃斯库罗斯在他的一出最好的戏剧中给我们讲了一个大公的故事。他在自己家里养了一头小狮子,对它疼爱有加,因为那小家伙大公一叫就眼睛亮闪闪地跑过来,要东西吃时就朝他摇尾巴。等这家伙长大了,本相毕露,把大公本人、他的房子和财产全毁了。我觉得自己就跟那大公一样。但我的错不是没离开你,而是太经常离开你了。照我算来,每三个月我就想把同你的友谊断掉。而每次要同你一刀两断时,你总是通过哀求、电报、书信、你的或我的朋友来说情等诸如此类的手段,要我让你回来。在1893年3月底你离开我在托基的家时,我下过决心从此不再和你说话,无论如何不让你跟我在一起,因为你离开前那天晚上大吵大闹了一通,实在叫人受不了。于是你就从布里斯托尔又是写信又是拍电报,求我原谅,同你再见面。你的导师没走,他告诉我说他觉得有时你无法对自己的说话做事负责,在莫德林学院的人,如果不是全部也大部分持有这种看法。我答应了见你,当然也原谅了你。在去城里的路上,你求我带你去萨瓦伊酒店。那一趟对我的确是致命的。三年了,要你回想可真是个不短的时间。但对我们这些在监牢里度日的人们,生活中不见人间的动静而只有悲哀,只能以肌体跳痛的顿挫、内心悲苦的短长来度量时日。我们没别的好想了。受苦——你听着也许会觉得好奇——就是我们得以存在的手段,因为只有通过它,我们才能有存在的意识;而记住受过的苦对我们是必要的,这是对我们身份继续存在的认可和证明。我与记忆中的欢乐之间,隔着一道深渊,其深不亚于我和现实的欢乐之间隔着的深渊。假如我们在一起的生活真的如世人所想象的那样,纯粹是享乐、挥霍和欢笑,那我就会一丁点也记不起来。正因为那生活时时刻刻都包孕着悲剧、痛苦、恶毒,一幕幕单调地重复着乏味可怕的吵闹和卑劣的暴力,所以那些事一件件一点点都历历如在眼前,切切似在耳边,说实在的别的什么就很少能看得到听得见了。这里的人们是如此的苦中度日,所以我同你的友谊,照我那样被迫去记住的样子,总显得像是一支序曲,与眼前变换着的痛苦一脉相承。这些痛苦每一天我都得体会领悟;不仅如此,甚至得靠它们度日;似乎我的生活,不管在我本人还是在别人眼里曾经是什么样子,从来就是一部真正的悲怆交响曲,一个乐章一个乐章有节奏地推向其必然的结局,一切是那样的必然,简直就是艺术上处理每个伟大主题的典型手法。我知道,对我所说的这一切,是有一句话可以回答的。那就是你爱我:在那两年半里,命运将我们两个互不相干的生命丝丝缕缕编成了一个血红的图案,你的确真心爱过我。没错,这我知道。不管你那时对我的举止态度怎样,我总觉得在你心中是真爱我的。虽然我看得也很清楚,我在艺术界的地位和人格的魅力、我的金钱和生活的豪华,那使我的生活变得非常人所及的美妙与迷人的方方面面,每一样都让你心醉神迷,对我紧跟不舍。然而在这一切之外,还有某种东西,某种对你的奇怪的吸引力:你爱我远胜过爱别的什么人。但是你,同我一样,生活中也有过可怕的悲剧,虽然二者之悲,完全不同。想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你的心中恨总是比爱强烈。你对你父亲的仇恨是如此之强烈,完全超过了、压倒了、掩盖住了对我的爱。你的爱恨之间根本就没有过孰是孰非的斗争,要有也很少:你仇恨之深之大,是如此的面面俱到、张牙舞爪。王尔德与波西你并未意识到,一个灵魂是无法同时容纳这两种感情的。在那所精雕细刻出来的华屋中它们无法共处一室。爱是用想象力滋养的,这使我们比自己知道的更聪慧,比自我感觉的更良好,比本来的为人更高尚;这使我们能将生活看作一个整体;只要这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以现实也以理想的关系看待理解他人。惟有精美的、精美于思的,才能供养爱。但不管什么都供养得了恨。在所有那些年里,你喝的每一杯香槟,吃的每一盘佳肴,没有哪一样不能用来养你的仇恨,使它发胖膨胀。为了满足你的仇恨之需,你拿我的生命下赌,一如你拿我的金钱下赌,漫不经心、满不在乎,不管后果如何。要是你输了,输的,你心想,也不是你的;要是你赢了,赢的,你明白,将是胜者的狂欢和赢家的实惠。恨使人视而不见。这你并未认识到。爱读得出最遥远的星辰上写的是什么;恨却蒙蔽了你的双眼,使目光所及,不过是你那个狭窄的、被高墙所围堵、因放纵而枯萎的伧俗欲念的小园子。你想象力缺乏得可怕,这是你性格上唯一真正致命的缺点,而这又是你心中的仇恨造成的。不知不觉地、悄悄地、暗暗地,仇恨啃咬着你的人性,就像苔藓咬住植物的根使之萎黄,到后来眼里装的便只有最琐屑的利益和最卑下的目的。你那本来可以通过爱来扶植的才智,已经被仇恨毒化而萎蔫了。你看到我不得不把你的生活写出来给你,而你非得领悟它不可。我们到现在认识已有四年多了。有一半的时间我们在一起;而另一半我得因为我们的友谊而在牢中度过。你会在什么地方收到这封信,如果这信当真到了你手上,我不知道。罗马、那不勒斯、巴黎、威尼斯,我不怀疑,会是在你驻足的哪个美丽的滨海或沿河城市。包围着你的,即使不全是同我在一起时的那种无用的奢侈,怎么说样样也是令眼耳口腹欢愉的东西。生活对你是很可爱的。然而,如果你聪明,并希望找到更可爱得多而且是另一种方式的生活的话,你会让读这封可怕的信——我知道是很可怕的——成为你生活中一个重要的突变和转折点,就像我写这封信那样。想当时,酒和欢娱很容易就上了你那苍白的脸。假如读着这信上所写的,会不时地使羞愧像炉火中爆出的火花那样让你脸上发烧,那对你就更好了。恶大莫过于浮浅。无论什么,领悟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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